第一次走進文成
文成新聞網訊(通訊員 沈宗文)我是湖州南潯人,怎么與遠在千里之南的文成結緣呢?那還要從我那年大學畢業說起。
我是1968年7月畢業于南京農學院的,因為歷史的緣故,12月才被正式分配工作。根據當時的政策,大學畢業生分配是“四個面向”(面向農村、面向邊疆、面向工廠、面向基層),破滅了我們去農業部和省及以上研究院所工作的夢想。分配方案一公布,多數去了內地和邊疆,而我呢,幸運地被分到浙江文成縣。
文成在哪里?文成怎么樣?我卻一概不知。系里鮑士旦老師夫婦是瑞安人,告訴我:“文成縣在溫州地區。最近幾年發展了,通了公路!蔽衣牰,文成交通閉塞,是個很窮的地方。
那年,我們從離開學校到分配地點報到只有10天時間。我急急忙忙趕回家,告知親友我被分配溫州文成工作的消息。我叔叔反對我去文成工作,他說,溫州太遠了,是南蠻之地,野蠻得很,文成又是山區中的山區,不讓我去。我說“大學畢業生分配是國家的政策”,“必須服從分配”這個道理,大家表示理解和支持。
當時,從家里到杭州是坐內河小火輪的。為了趕時間,我提前發電報請同學代購了杭州到溫州、溫州到文成的汽車票。我坐杭州到溫州的頭班汽車,從清晨6點30分跑到傍晚6點30分,整整12個小時。一路上塵土飛揚,車內看不清窗外風景,下車時個個都像是從泥粉桶里鉆出來似的,一身灰塵少說也有半斤重呢。從溫州坐車到文成也不容易,百余公里路程要花大半天時間,這是因為過飛云江時無橋貫通,汽車過江得靠輪渡,一次輪渡也只有十來輛車,而排隊的車輛一眼忘不到尾,我乘的車等了三四個小時才過江。
到了文成縣城就急忙找報到的地方。當時,縣革命委員會還未成立,接收畢業生工作由縣人武部管著。我是學農的,報到后被安排在縣農林水系統宿舍區。這里有兩排房子,靠大路邊的一排是木結構的兩層樓老房子,樓上一有人走動就吱格吱格響。我與校友陳佑光住在樓下東首第二間。第一間是南下干部辛德明的廚房,門口是一口泥砌的單口鑊行灶,用撿來的廢木料枯樹枝和柴草作燃料。老辛家有二兒一女,都是上學的年齡,因為歷史原因都窩在家里。他倆曾提醒我們:“晚上不要出去,社會上亂得很,不安全!蔽覐男牡桌锔兄x他們的關心。
文成縣城的名字很特別,叫大峃,“峃”字很少見,查字典才知道“峃”字的本意是指多石頭的山,地名在文成縣,大峃、峃口。這個字的讀音同燒菜煮飯用的“鑊”。大峃的地形四周環山,形似一口大鐵鑊。我一出門,四周都是山,黑壓壓的,真似生活在大鐵鑊底一樣。像我這樣杭嘉湖平原出生的人,一看頭就暈,心里產生一種不可名狀的壓抑感。這種壓抑感也同一種憂慮感相伴相生,憂慮亂轟轟的社會,憂慮自身前途的渺茫。
我在這里住了幾天。根據縣里安排,大中專畢業生要下去接受工人貧下中農的再教育,分成兩組,一組在縣良種繁育場黃坦分場(俗稱黃坦農場),一組在葉勝林場,我被分到黃坦農場。
要去黃坦分場談何容易,因為兩派群眾常常發生武裝沖突,班車無法定時售票和發車,就是賣出了車票,也要看群眾組織的態度行事。1969年1月初的一天,我與陳佑光兩人提前買好了車票,拿著行李到汽車站準備乘車去黃坦農場,到了車站一等再等,車到底是開還是不開,誰都不知道。后來有幾個背槍的人上了車,才決定開車。
上了車才知道這是悶罐車,當地人叫它“運豬車”,是用老式解放牌卡車改裝的,頂上蓋了帆布,后面加了兩扇門,長凳作座位。我們兩個人因為有行李,上車動作慢了點,搶不到座位,只好站立著。車廂內沒有扶手,只有幾條繩子懸掛著。我就抓著繩子,兩腳稍稍分開,準備迎接行車的顛簸。去黃坦路程不長,可彎道特別多,車子一會兒左轉,一會兒右轉,我的身體就跟著車身的轉動而晃動,手上要用好大的勁才能減小身體晃動的幅度。沒有車窗,看不見外面風景,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得慢。
汽車總算到了黃坦車站。到黃坦農場接受再教育的畢業生有二十幾個人,除了我和陳佑光外,都是本省的畢業生,浙大的杭大的醫大的師大的溫師的。我們被安排住在農場的小禮堂里,在這里重新過起了學生式的生活,吃食堂,睡雙層格子鋪。
這里是場部的中央,門前是一塊水泥地,左側有個簡易廁所,南面是幾戶農場職工的宿舍,盡頭是一個小食堂。小禮堂后面是個小型畜禽養殖場,一男一女兩個工人,四五十歲樣子,男的負責養豬,女的負責孵坊。
據農場領導介紹,縣良種繁育場主要負責全縣的良種繁育和技術推廣,總場是針對平原地區,分場是針對山區。這里有幾十畝土地,這片土地叫火燒崗,土質差,蓑衣田,保不住水。通過農場工人的辛勤勞動,改善了灌溉條件,為良種繁育打下了基礎。我聽了感動不已。
我們來這里雖說是接受再教育,但農場領導對我們十分照顧,勞動的份量不重,加上我們是一月份報到的,天冷農活少,離過年也近了,場里只讓我們做些輕微的勞動,如打掃場地,燒燒土泥灰,而多數時間由我們自己安排。
日子過得蠻快,過了小寒、大寒,就聽見春節的腳步聲了。轉眼間,快要過年了,溫州地區的同學盤算著哪一天走。我離家遠,不準備回家。場里的領導也看出了同學們想早點回家過年的心情,把年夜飯提前到十二月廿六。那天,食堂殺了兩頭豬,宰了雞兔,還準備了海鮮,餐桌上擺得滿滿當當。下午五點鐘,“吃年夜飯”的鐘聲響起,食堂里奏起了快樂的鍋瓢碗盤交響曲,熱熱鬧鬧,熱氣騰騰。
廿七這天,該走的都走了。農工家都有小鍋灶,食堂只熱飯不燒菜。我到食堂拿飯時發現有我熱氣騰騰的菜,那是炊事員為我準備的,豬腸、豬肉、花菜。吃著吃著,一股暖流從心頭流向濕潤的眼眶。
每逢佳節倍思親,第一次在外過年免不了想家,免不了寂寞,也許農場的工人早就想到了,除夕那天陳體曰場長邀請我到他家吃年夜飯,酒桌上充滿了家的溫馨。春節早上,隔壁老工人朱紹陽的愛人鳳美和女兒翠紅送來了湯圓和瓜子、炒番薯片、炒米。農工們三三兩兩到我的房間來,問長問短,陪我聊天。孩子們表現得更為熱情,一字一句地教我說當地土活,我心里就有了一種在家過年的感覺。
初五,天晴了。天空像是被清洗過了一樣,藍藍的,沒有一絲云彩,周圍的山麓升騰著一片片白色的霧氣,那一個個的山頭仿佛被抖動著的白綢子包裹了,只露個山尖尖。太陽出來了,霧氣飄浮起來,似聚會的人戀著不愿走,慢慢地分手、散去。給雨憋悶了多日的孩子,一大早就在水泥場上嘰嘰喳喳,像小鳥一樣撲騰著。幾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,她們像小喜鵲似的硬拉著我上山采蘑菇。下過雨的松樹林,地面冒著霧氣。我是第一次采蘑菇,根本不知道蘑菇在哪里。她們就手把手教我,我照著做了,終于找到了一個又一個可愛的蘑菇。當然最后檢閱成果時,我還是排在倒數第一名。她們幽默地說:“不錯,不錯,燒起來一個人還吃不完呢!” 在農場的一個多月時間,我過得特別快樂。我接觸到了文成,接觸到了文成人,我與文成地方、與文成人的心里距離在微妙地縮小。